思考 | 那些失去故乡的人

liong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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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习惯于用故事来阐明我的观点，也许是因为经验有限，对专业和数据的理解还没有达到自我肯定的程度；也许是因为这种平实的记叙方式，不太严肃，却更真实。

前段时间，与一朋友饮酒小叙的时候，谈到买房的话题，他说考虑在老家县城买个房子。

老家的县城很小，对于一个在远方大城市讨生活的人来说，开始的时候，我很是不解。等到他开始讲原因的时候，我陷入了些许的沉默。

他的原因是，他希望回去的时候，有个落脚的地方，也许可以算做是故乡。这大概就是我今天写这篇文章的原因。

朋友的故乡是古雷，前阵子这里是新闻的热点，但一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。

这是我们的习惯，一个事件的发生，会引发阶段性的围观，短暂的热议之后，我们就会开始围观另外一件事情，然后遗忘。

响彻云霄的爆炸

2015年4月6号，晴，福建漳州漳浦县古雷px厂区，一声巨响，四邻震动。

2015年4月7号，雨，一场大雨，给这场大火降了温，感谢老天。从小家乡式的教育里头，包含一种温情的论调，就是老天爷，会同情那些受灾的人们，给予最及时的关怀，这一天天的雨，应该是燥热之下的些许安慰。

这是三年内的第二次爆炸，四镇之地都能明显地感觉到震感。那刹那火光冲天，一朵蘑菇云腾空，熊熊之势延续了好几天，几次复燃更是让周边民众人心惶惶。一时间古雷成为危险区域，全镇战略性撤离。

危墙之下，镇里的人们开始加速迁徙的步伐。之前的爆炸没有成为教训，所谓的教训也无非是再一次的教训。

漫天的烟云，人力显得多么弱小

绵延过去，是数不清的潜在炸弹

忙碌的迁徙者

在没有战火，没有灾荒的年代，大规模的人员迁徙实属罕见。

通往古雷的路上，来来往往的人中，有工厂的员工，有建设工厂的人员，更多的则是一群被迫离乡的迁徙者，他们正在举家搬迁。

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们，正在经历背井离乡的苦难。

他们有的迁往就近的安置小区，从此住上高楼；有的转移到稍远的县城，利用之前的赔偿款在县城买了房子，从此成为城市的一分子；还有的投奔到远方大城市的儿女那里，从此更是远离乡土，回家的路正一点一点地变得艰难。

朋友说，我希望回去的时候，至少还有个落脚的地方，告诉自己，我曾在这里生长，这里是我的故乡。这样的话让我深感动容。

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，突然之间，故乡没了，从此四散他乡。

再以后，等自家小孩问起的时候，该如何说起。

乡音改了，人非物也非，从此故乡难觅。

悲伤的老者

这是一个老奶奶的故事，她已经80多了，她的老家位于距化工厂最近的杏仔村。

当工厂开始投产的时候，这个村庄开始消逝，靠近污染源的地方臭气冲天，化学气体常常逼得人呼吸困难。于是，这个村的人，选择离开，至今，搬走的十有八九。

老人家无法走的再远，她搬进了临近的安置小区，从此离地百尺。

她说，她快疯了。

老人家不会按电梯，走楼梯更无可能，从此窝在一个10平米左右的房间里。年轻人为了生计，自然无法陪伴，从此高楼成囚楼。

她经常想起，街头巷尾邻家老太的吆喝，还有絮絮不停的唠嗑。他们本该在闲适中安度晚年，看儿孙满堂，看屋外大海，潮起潮落，心情淡然。

其实，她只是诸多悲伤老者中的一个，更为悲伤的是，那些四五十岁的人里头，也有诸多适应不了高楼的人。

一个人到了四十岁以后，很难再接受新事物，他们习惯于原来的生活与思维方式。突然的改变，冲垮了五百年的风土人情。

古雷的原风景

单这张图，足以说明这里有多美

古雷是福建漳州南部一个半岛，建镇始于正德年间，至今五百年，生息繁衍已有四万余人。这里有着丰富的海产资源，人们种田、打鱼、养殖水产为生。

人们习惯于驾着小船，漂泊于漫无天际的大海，享受着自由渔民的生活。

这里的人们很“富足”，在当年普遍工钱还是30-50元/天的时候，他们已经赚着每天上百元的工钱了，村里大部分人家都住着两三层的小楼房，早早地过上了小康生活。

简单说，这里的人，种田、出海、养殖，自营其业，生活自由而闲适。

对了，这里还有美丽的风景。

这里蓝天白云，海水湛蓝，是我见过最淳朴的海。

这里的人们，不用刻意为之，就可以过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的生活。

十里银滩

碧波荡漾

渔人码头

日出东方

反对无效（here）

2007年，px项目始定于厦门海沧，后来由于厦门市民“散步”反对，最终以政府选择妥协收场。

随后，在800亿年产值的强大诱惑下，漳州市漳浦县政府引入该项目，并强悍推进。

最终，px项目落户古雷半岛（古雷是全国八大深水港之一，客观说是落实px项目的最合适的地方之一）。

Px刚进入古雷的时候，这里的人们也有过抗议，但更多的人不懂得Px带来的是什么。在这种情况下所能形成的反对力量极其微小。

反倒是与古雷隔海相望的东山半岛成为最大的反对力量，东山与古雷隔海相望，直线距离不过十几公里。这里的人们跟古雷过着相类的生活，有着漳州最好的海鲜，有着最优美的海景。

他们是典型的受害有份，赔偿无缘。所以很多人选择以“静坐”的形式进行抗议，于是市里出动武警镇压，再搞些整治伎俩。

乡间小民，害怕政府惯了，终于没有掀起什么波澜。

我要强调的是，农村不同于城市，这里所能集聚起来的反对力量总是那么的渺小。

一来，农村人口密度低且分散，难以快速聚集；

二则，农民认知水平不够，无法预见到今天的爆炸、明天的污染、后天彻底沦为的无人区；

再者，小民心态，当“大额”的赔偿金摆在眼前时，金钱的诱惑迷失了双眼，只能在后知后觉中惊觉环境恶化带来的伤害。

相反，在城市中，有着更高的群体素质，更敏感的社会群体，更快捷的互联网平台。

这些都有助于快速组织有效的反对力量，反对的声音一旦扩散，就很难平息。这也许就是政府妥协的最大的原因。

所以，反对无效，这并不是政府的有效沟通，而是农村的无奈，农民的声音总是弱小的，在今天的社会，依然难以被听见。

“精彩”的后拆迁生活

拆迁补偿款下来的时候，这里的故事充满着喜剧的效果，却以悲剧结尾。

我听闻，这里的风月场所越开越多，价格不菲，来自古雷的农民同胞夜夜笙歌，不醉不归；

我听闻，东莞歇业的姐姐们，流到了我们那边，他们最爱接待的是来自古雷的农民同胞，因为他们出手大方；

我听闻，这里的男人开始离婚再婚，更好玩是直接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，跟老婆一起吃饭睡觉；

我还听闻这里的赌场一局之内，数十万之数挥洒之间，“壮怀”之下，宛若千军万马之下，临危不惧……

后来，我还听闻，有人开着车，冲进了大海……

再后来，我还听闻，有些人，回归田野，回归渔网生涯，平静如初，只好似做了一场富贵梦。

那些失去故乡的人

几番爆炸之后，这里彻底的不再宜居。

有些人已然背井离乡，有些人正在背井离乡的路上，即便这里曾经山清水秀，海波荡漾之处，盎然生机，掩盖不掉的是，这一代人，终究成为了失去故乡的人。

古雷，始于明代，五百年终于画上句号。

人说，生命最可贵的地方在于，能够在蛮荒之地，历尽千辛万苦，种出希望，结出瓜果，绽放属于它盛世安然的稳妥。

我觉得，没有比这更能持久地打动人心的了。

希望

但是，我们一夜之间，抹去五百年的希望传承。

结语

文末，突然想起，几年前，当我们讨论px可能给环境带来的危害时，当时当公务员的同学举例说日本和韩国的px项目离城市很近，也很安全，以此来说明px给古雷及周边城镇带来的不一定是坏处时。

我没有明确的反对意见，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

多年之后，我突然觉得，如果当年的px落户的是厦门，兴许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。

因为城市边上，无数的眼睛在警惕着这个工厂，这里的生产安全，环境污染防控会在无数人的监督之下进行，或许也能间接地说明日本和韩国为什么是安全的。

天高皇帝远的地方，给他们肆无忌惮、草菅人命的可能，于是有了今天一而再的爆炸。

我们反对的，可能真的不是px本身，而是这些没有保障的生产过程。

我们都渴望发展，但我们也希望珍惜眼前的美好环境，我们习惯了破坏掉自己美好的风景，然后跑到别的地方去欣赏那些我们本来就有的美景，然后称之为旅游；

我们都渴望发展，但我们也希望这里的人都能享受工业时代的美感，除了就业机会，还有不被驱逐的可能；

我们都渴望发展，也许等哪一天，这里的发展惊艳了我们的眼睛的时候，会发现曾经的代价都是值得。

但是我们依然希望能够在国家大略的前提下，给社会底层的农民伯伯们多一点人性关怀。

今天，我写下了这些故事，没有作过多的评说。我想把更多的问题留给大家去思考。

城市的发展，无法兼顾的太多，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我们去想，我们能够介入的城市与乡村，我希望，多一些温度。

END.

本文作者：李福金
作者简介：中南大学，规划硕士。就职于深圳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，喜欢写作，文字作品有《故乡与少年》杂文集，规划评论《生活在城市，受业于乡村》发表于深规院共同城市，国匠城，城市设计等微信公众平台。